中国古代小说有一个续书的传统,就四大奇书而言,它们都有续书,但值得一提的是,在些续书中,只有《金瓶梅》的续书《续金瓶梅》具有自己的内在价值和独特个性,目前越来越引起研究者的注意。它的内在在价值和独特个性,主要表现在它的思想上,一是贯穿全篇的《太上感应篇》之因果报应思想,一是反抗异族统治之民族主义思想。这不能不说是来源于作者丁耀亢那波澜起伏,迭宕多姿态的人生。
丁耀亢,号紫阳道人、木鸡道人,山东诸城人。他生活于明清交替时期,生于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卒于清康熙九年(1670),其生命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时朝度过的。明亡后,他曾入海岛率水师抗清,兵败后漂泊各地,也曾迫于无奈赴考满清科举,但他明清易代时所遭受的家破人亡之苦,始终难以忘怀。正是这种心灵的苦痛发而为《续金瓶梅》中的一条主线,作品借宋喻明,以金比清,对于金兵屠掠中原的种种暴行加以细臻描写。《续金瓶梅》所反映的金兵暴行,实际上就是丁耀亢在明清易代中的亲身体验,他是一个有着强烈民族意识的作家。如果我们研究一下丁耀亢的家世,就会发现他的民族思想的源头,也就会发现他的小说《续金瓶梅》与海州的因缘。
据丁耀亢在《丁氏族谱序》中所言:“吾丁氏世为荆族,居武昌当元之末,始祖讳兴者以铁枪归明太祖,从军有功,除淮安海州卫百户,子贯世袭。自海州而徙琅玡,则自兴之次子推始。然则推固琅玡始祖也。自推而至吾之身,殆八世矣。”可知诸城之丁氏系从海州迁去的,两地丁氏之共同祖先为铁枪打天下之丁兴。其长子一系就定居海州。灌云县姚祥麟先生也注意到海州丁氏的族源问题,他在《海州板浦丁氏族源考》一文中说:“丁氏元时一支居于湖北武昌,后又分出一系居安徽定远县。元末,定远有一打铁出身的丁德兴(又名丁兴,外号黑丁)投奔朱元璋义军。手使一杆铁枪屡立战功,佐明太祖得天下。洪武十二年(1379)封疆右朐阳,任西海所镇守使,定居海州南门;洪武二十年追封济国公,列祀功臣庙。该丁德兴(丁兴)即为丁氏迁海州始祖。”以上丁耀亢的自叙和姚先生所言有两处不同:一、丁耀亢没有提到丁氏从武昌迁居安徽定远一事。二、丁耀亢记载丁兴是一名百户,而非西海所镇守使,更没提到封公之事。关于那一说更可信,不便武断地下定语,但《康熙海州志》中有对丁兴之点滴记载,可资引用。该志载有守御西海千户所的情况:“守御西海千謵所千户二员,镇抚一员,百户十员。”这十名百户中有丁兴之名:“丁兴:原籍湖广武昌人。”这与丁耀亢的记载是一致的。至此,我们可以清楚地认识到丁耀亢与海州的渊源关系了。
查明代兵制,一百一十二人为一百户所,十个百户所为一个千户所,五个千户所为一卫。百户所是明朝卫所军事制度的基层单位,丁耀亢之先祖丁兴只是明朝的一个下层军官,但是请不要小看这个基层百户长,他是以一条铁枪随明太祖打天下的人,共后代对于先祖之伟业自然是崇仰备至。如一来,丁氏家族对明朝的孝忠便是由来已久、有着深厚的历史背景了。丁耀亢在《续金瓶梅》中愤怒控诉满清铁骑对汉民族的践踏,强烈抒发对故国的思念之情,与这个家庭背景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就是小说《续金瓶梅》与海州的远缘。
本文开头提到丁耀亢在明亡后入海岛抗清,这个海岛,就是海州之云台山。当时云台尚在海中,为可望不可及的海中神山。去年夏天,山东诸城市政协文史委一位谭姓先生写信来询问丁耀亢与王遵坦率水师抗清之清风岛现为何岛。我回信告诉他,云台山中没有清风岛之名称,只有花果山之最高峰叫清风顶,偰计丁耀亢所记的清风岛,是从清风顶而来,又用以泛指整个云台山。现在让我们看看当年丁耀亢在云台山的活动情况:“甲申春,土寇复炽,再移于城。至三月闻闯信,知不可支,系舟海畔,恐蹈前辙,老母携孤侄,居海上以待,非复前此之仓皇也。三月十六日,以子女登舟,载粮而南……将隐岛以耕,不复出矣”(《航海出劫始末》)。同年七月复出海视家,至日照遇故友王遵坦于西岭,王遵坦“率精甲二百骑,以淮镇命经略东省,闻土寇大志,疑畏不进。予(丁耀亢)说王将以札委土著巨族,授之衔,得步兵四千余,解渠邱围……九月,刘太史宪石移家入海。南行过淮上,谒淮镇刘将军泽清,授以赞画,为陈方略,使结东之大姓为藩芳,不能行。为疏以荐,授纪监司理于王将之军,屯东海以图进取。于是官于岛中,借官为名,终日赋诗饮酒,且以课耕。诗载《漆园集》”(《航海出劫始末》)。后来丁耀亢见刘泽清庸懦无能,遂率全家漂然离去。
丁耀亢在海州云台山中随王遵坦抗清之事,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记是深刻的,对敌人的仇恨和对自家人的无能的气愤,都交结在他心中,为了抒发胸中恶气,他终于以笔代刀,写下了骇世惊俗之小说《续金瓶梅》,续的是《金瓶梅》,说的是自家心声,因而使它具有独到的个性。这不能不说是《续金瓶梅》与海州的近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