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贫困
一九〇七年(农历丁未年),42岁的祖父和20岁的父亲,以及16岁的叔父终于结束了做长工,打短工,吃了上餐愁下顿的历史,父子三人继承二祖父的家业,开始到永隆河街上二祖父做了豆腐的地方去做豆腐生意。一口水缸,一口豆腐缸,一幅烂榨架,一个推桶,一副小手磨,这几件简陋原始的工具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操作时,先将用水浸泡好了的黄豆整成两片夹。把手磨搁在推桶上,然后用右手推磨,左手把水和豆夹一小勺一小勺地往磨眼里喂。这样右手推一圈,左手喂一下。这是一种简单的繁重的极其消耗体力的劳动。那怕是寒冬腊月,父亲们只穿一件单衣,还是推得满头大汗。父亲和叔父轮流推磨,从来不叫苦,不喊累。
要赶上永隆河的早集,做豆腐必须在夜晚进行。当别人都已进入甜蜜的梦乡的时候,父亲们却在潮湿低矮的房子里,就着昏暗的菜油灯,用原始的手磨一圈圈地机械地重复着繁重而枯燥简单的磨豆浆动作。他们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安稳觉,父子三人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通宵熬夜的憔悴与疲惫。为了生计,为了摆脱贫困,为了实现心目中的梦想,他们奋斗着、坚持着、忍受着。
后来,他们请了一个师傅传授做豆腐的手艺,以期提高豆腐的产量和质量。请师傅的这一年,他们年底盘存,共亏了三十多吊钱。这在当时相当于一年亏了三十多块大洋。不过,这也算是一种简单原始的投资吧。亏出了金钱,换回了手艺,换回了技术,换回了做好豆腐生意的底气和信心。第二年师傅离开后,我父亲和叔父只管做,祖父只管卖。年底盘存,还赚了三十多吊钱。从此,每年才有了盈余。
我父亲们用这种最原始的手磨做豆腐,一直做了漫长的十五年。这十五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父亲们付出了体能,付出了汗水,付出了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一九二二年(农历壬戌年),他们终于将人工推磨改为了用驴子推磨。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巨大的进步和一次极大的解放。这不仅仅是体力上的解放,而且是心理上的解放,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父亲和叔父整天乐呵呵的。看着驴子拉磨的姿势,真是比看到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还舒服。祖父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的确,在那种生产力极其落后,生产设施极端原始的条件下,做豆腐生意是很辛苦的。很多人同情我们,称我们这种行业是最苦最累的小手工业。当时的商会也不要我们交什么钱,政府也不收我们的税。这是当时的社会对我们这种小小的手工业的一种宽容同情和关照。
如果永隆河有杂技团(当地俗称大把戏)来演出,也不向我们收钱。腰间围包袱,这是永隆河当时做豆腐生意的一种特有的行头和打扮。杂技团来演出时,叔父只要在腰间围上一个包袱,把我顶在脖子上,就可以免费去看大把戏。对这种行头和打扮,守门的从不过问,让你自由进出,很是客气。
祖父们父子三人在永隆河做了二十多年的豆腐,祖母和母亲在农村丁家营喂猪、织土布,克勤克俭地过日子。这样,我家渐渐地有了一点点积蓄。用当今的眼光看待这点积蓄,真是微不足道。但在当时农村积贫积弱的现实面前,这点积蓄却是弥足珍贵。
一九二三年春天,父亲们在丁家营东湾朝西住的台上买了两幢房子的地皮,又在老地方做了四,五间房子,也购置了二十多亩田地。不过,这些田地大部份是一些排水不畅遇雨就涝的低洼之地。
一九二三年七月间,叔父姓何的婶娘(我叫妈妈)病逝,她的女儿喜珍也不幸夭折。十月,叔父又娶了一个24岁的婶娘,叫张翠英(我也叫妈妈)。
在江汉平原,地势低洼,长江、汉江经常溃口。当地人填上台基,将房屋建在高高的台基之上,以期躲避水患。一九二四年,全家齐心协力,在新买的地皮上填台基。为招待帮助填台基的人员,就杀掉了三头肥猪。两个月时间就填好了台基,还准备在新台基上做新房子。
这年,妈妈生了桂珍。我们也是三兄弟了。我是老大,老二叫仲官,老三叫幼麟。幼麟和桂珍同年。这真是时来运转,百事顺遂,人丁兴旺啊!
一九二四年(农历甲子年)祖父六十岁。父亲和叔父觉得其父母苦了一辈子,决定给两位老人家做六十大寿。
这年春天,正当桃红柳绿,劳燕低飞时节,祖父母的六十大寿的庆典如期举行。当时杀了一头猪,采购了很多寿宴食品,准备得很充分。那天早晨,存爽的祖父们三人,还有我的三祖父
,五祖父母都来陪着我的祖父母。祖父母穿戴一新,正襟危坐在堂屋中间,满面春风地接受大家拜寿。堂屋中间的上面挂着一块匾,匾上绣着“花甲同庆”四个大字。只听得司仪长长的一声口令,顿时鞭爆声震耳,乐器锣鼓声齐鸣,人们全都沉浸到了喜庆的气氛之中。拜寿有一定的规矩和程序。首先是父母亲、叔父妈妈给祖父母拜寿。接着我和弟弟们拜寿。最后就是姑父母、大叔、小叔、还有存爽的父亲、自家门的一些叔父和亲属以及一些亲戚、邻居,给祖父母拜寿。拜寿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无不三叩九拜,一脸的虔诚和认真。旁观者你一言,我一语,不时传出几句幽默话语,让大家为之捧腹。大家欢聚一堂,喜笑颜开。
拜寿仪式结束后,寿宴开始。大家推杯换盞,竞相向两位寿星敬酒,欢笑声祝福声不绝于耳。祖父母兴致极高。祖父那天喝了不少的酒,他幽默风趣的话语也时不时把寿宴的欢乐气氛推向一个个
。在这喜庆的时刻,昔日生活的劳顿和艰辛也一幕幕呈现在祖父眼前。他感慨万千,深情地说,我帮人家做了二十多年的长工,在外逃荒要饭,没料到今天还能过上这个好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