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诸城桃林管家沟深隐在藏马山山脉之中,此地山清水秀,环境静谧,乡风古朴,自古英才辈出。据考,丁氏前辈丁惟荐的三个儿子少年时曾在此习文、弄武,先后赴试,分别中文、武进士,使“丁氏一门三进士”美誉远扬。
我的爱人是管家沟丁氏后裔。她的父辈们一生在管家沟依山而居,耕月播日,曾以种植瓜果梨桃为主业创造经济来源。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每去管家沟,当看到父老乡亲们流着汗水,将一筐筐、一担担水果挑下大山换得微薄的收入时,总有一种心痛的感觉。于是,就主动当起了他们的产品销售员。乡亲们为人热情厚道,我一进山,就请我喝自家酿造的米酒、吃山兔炖野蘑菇。
有一年秋天,我进山调运苹果,大概是头天晚上被乡亲们派多了酒,第二天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在炕头上。我起身环顾四壁,南窗上方悬挂着的一幅书作突地映入我的眼帘。这幅书作字体端庄、清秀,笔力劲道,洋溢着柳公权《多宝塔》书体的昂扬之气,使我精神为之一振。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孔孟之道的齐鲁之地,自古就有尚茶、尚书画的良好风俗,这大概是主人买来美化居房的一件年画印刷品吧?于是,就下炕靠近书作仔细观看。
正在疑惑之中,我听到背后有人轻轻地说:“这是你内弟写的。他爱好这个。”我回过头,看到说话的是我爱人的叔,按当地的称呼,我该叫他小大大。小大大怕我不相信,看着我的眼睛,又重说了一遍:“是你内弟写的!我是他的父亲。”他的眼神让我坚信他所说的话是真的,我问他:“他这会儿在哪儿?我要见见他。”小大大说:“他上山担果子去了。”不容分说,我迈出石墙院,越过院子前面淌水的山涧,直奔山里去找。在山间道路上,我遇到了村里搬运苹果的队伍。队伍里有一位个头不高、身着汗衫、皮肤白皙、眉目清秀的青年,他担着两筐苹果,与大家一起摇摇晃晃向山下走着。这个青年,就是我要见的内弟丁兆德。我走上前,想接过他的担子。他说:“姐夫,我中,不用累你了!”我看着满身热汗淋淋的他,心疼地说:“你的字写得那样好,一定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发展!”他坚定地“嗯”了一声,肩负重担,继续走山路。这年,小弟刚出学堂门不久,年龄还不到20岁。
一天,小弟对我说,父母亲一年年老了,不能再让他们受苦受累。他打算先到城里学做书画装裱手艺,然后开一个书画装裱店谋生,为父母养老,以后再慢慢求发展,让我帮他参考参考。上世纪末,人们都在为丰富物质生活而忙碌着,书画文化市场没有现在这样红火。当时选择走以书画为职业养家的道路很不容易,尤其对于小弟这样一个山里的孩子,只是想通过书画创作走出大山难度很大。我当时正在做企业,对市场有一些研究,对未来文化市场抱有信心,觉得小弟说的先做装裱工作进入书画文化圈有道理,就肯定了他的想法。
一年后,小弟的手艺学成了。1992年的秋天,他随我来到我的家乡连云港考察书画市场。两个人在街上逛了整整一个下午后,小弟对我说,连云港的市场恐怕不如诸城。后来,他就回诸城开了一间书画装裱、文房四宝店,边学边干,并成了家,迈出了人生踏实的第一步。再后来他又开了第二家店,得知小弟的事业有了发展,有了稳定的生活来源,便消除了我对他的牵挂。
光阴荏苒,20多年里我与小弟一直没有涉及书画创作、收藏方面的通联,我始终以为他只会钻在钱眼儿里。20多年后,当我与小弟在网上相遇的时候,才得知他这么多年来对书法艺术的痴情始终没有改变,一直在以极大的热情呵护着当年他在书画艺术的果园里植下的树苗,以充沛的精力、蓬勃的朝气,拉动他的“书画装裱、拜师深造、砚田苦磨”三个轮子一起转,辛勤跋涉,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被吸收为中国书法家协会的会员,还担任了省书法家协会创作委员会委员、市政协常委、市青年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等职,并有不菲的书画收藏。
他给我寄来了创作的书法作品,我反复品读,夜不能寐。小弟的书艺就像他的人一样,长大了,已经蜕去了曾经那个愣头小伙式的青涩外表。从他那不事张扬、内敛儒雅的笔墨中,我看到了这么多年来他的人生阅历,从那时枯时浓的行笔线条上,读懂了生活对于他的磨砺,从那缓急相生的布局里,感受到了他所读过的人生书籍……小弟温润而有内质的书作,就像山里人的品格,“不激不厉,风规自远”,能激发读者产生许多感悟、无限遐想,我为之欣慰。
乙未羊年新春伊始,小弟对我说,他计划出一本“书法集”,以回报关心、帮助、爱护他的人,可又怕自己的水平不够。我对他说:“把劳动果实呈现给大家检验,多好!”我想,等小弟的“心血”付梓出版的时候,一定约他一起到藏马山管家沟去,共同体验一番他从“三桐堂”走进“尚德堂”(以上二堂都是他的斋号)的心路历程……